浙东杭州地区传统丧葬习俗介绍
棺木筹备及墓地挑选
在浙东杭州一带,当亲人离世后的一两天内,便会开始筹备棺木,当地百姓俗称这一环节为 “夹棺材”。对于家境殷实的人家而言,往往会提前为家中老人备好寿材。其中,最为上乘的棺木原料是柏木,这类木料制成的棺木被称作 “柏树方”,不过,如此优质的棺木只有经济条件优渥的家庭才能承担。除柏木外,杉木与松木则是次一等的棺木原料选择。
而普通家庭的棺木,大多是在老人去世后才临时赶制,所用木料多为松木,棺木的厚度也相对较薄。由于要赶时间,木匠在制作过程中只能粗略加工。也正因如此,民间便流传着 “夹毛棺材” 的说法,人们常用这个词来形容做事粗糙、不细致的人。即便棺木制作较为简陋,但上漆这道工序却绝不能省略,而且棺木上 “福禄寿” 三个字也必须清晰题写。
在筹备棺木的同时,另一项重要事宜便是前往山间挑选墓地。墓地作为人离世后的最终归宿,后代子孙都会竭力为老人寻觅一块风水佳地,让老人能安心长眠。一般家庭挑选墓地时,多凭借自身直觉,只要找到一处青山环绕、绿水萦绕,且向阳、排水条件良好的山地便已满足需求。但富裕人家则会格外讲究,必定会聘请专业的风水先生前来勘测,以确保墓地风水绝佳。

依据浙东杭州地区传统丧葬习俗的相关记载,凡是被认定为风水宝地的地方,基本都具备以下几方面特点:其一,墓地后方的靠山需高大挺拔,且靠山之后仍有山峦连绵,这种地貌被称为 “复山”;其二,墓地左右两侧应有山脉缓缓向前延伸,形成类似护卫的形态,既像一把端正摆放的太师椅,更如同母亲张开双臂环抱的模样;其三,墓地前方需有远山相对,与墓地距离要适宜,山的朝向需吉利,尤其要避免墓地与前方远山之间出现大幅空缺的缺口;其四,墓地前方需有足够宽敞的空地,且空地中间要有水系环绕。
灵堂布置、守灵仪式与吊唁礼节
灵堂,是停放逝者遗体、安放棺柩,供亲友前来祭奠,同时也是孝子守丧的场所。对于普通家庭而言,通常会将家中的厅堂用作灵堂;而大户人家则会专门搭建高大宽敞的灵棚,灵棚的样式如同古典殿堂一般,以此彰显家族的不凡气度。
在用作灵堂的厅堂正中央,会悬挂一幅能够遮挡尸床或棺柩的白色大帐幔,帐幔正中间会贴上一个直径约一尺的 “奠” 字;帐幔前方摆放着一张 “八仙桌”,这张桌子被称为供桌,供桌之上供奉着木质的亡灵牌位。到了民国时期,随着照相技术的普及,部分丧家会在供桌旁额外悬挂逝者的遗像,这一做法也一直延续至今。供桌上会摆放着饭菜、果品等各类供品,桌子前方陈列着香筒、香炉等祭祀器具,桌子下方则放置着用于焚烧纸钱的瓦盆。供桌前的地面上会铺好草垫子,供孝子及前来拜祭的宾客跪拜行礼。此外,丧家还会请来工匠制作各类纸扎祭品,像纸人纸马、童男童女、金斗银斗、仙鹤祥鹿等,这些纸扎品会整齐排列在灵堂两侧。随着社会的不断发展,这一习俗也随之演变,纸扎祭品逐渐被洋房、汽车、空调、冰箱等用纸板制作的高档物品模型所取代。
除此之外,丧家还需以孝子的名义撰写一篇祭文,通过文字的形式表达对已故亲人的祭奠与哀悼之情。这类祭文通常会委托当地学识渊博的老学究或老先生代为撰写。在过去,祭文多采用文言或半文言的文体,行文讲究辞藻华美、格式严谨,字里行间饱含真挚的情感,哀伤悲痛之情跃然纸上。
实际上,祭文与如今的悼词功能相似,只是在格式与语句表达上存在差异。祭文文稿拟定完成后,会抄写在质地较好的白纸或黄纸条幅上,这种条幅也被称为 “轴”,随后将其悬挂在灵堂帐幔的左侧。等到出殡当天,由丧事司仪负责诵读祭文,因为对于大多数孝子而言,此时往往因过度悲痛难以完成诵读任务。
在逝者遗像的两侧、庭院的廊柱以及房屋的各个门框上,都会贴上白色的丧联。例如 “一生俭朴留典范,半世勤劳传嘉风” 这样的丧联,就十分适合贴在遗像两侧;而像 “桃花流水杳然去,清风明月何处寻”“悲音难挽流云驻,哭声相随野鹤飞” 等较为通用的模式化丧联,则可贴在其他各处,通过这样的布置,营造出一片白茫茫、悲戚戚的丧葬氛围。
入棺仪式与法事举办
在落棺这一环节,首先会将孝子所送的被褥铺垫在棺木底部,随后将逝者遗体放入棺木,接着再依次盖上女儿及其他亲戚所送的被褥。其中,亲生子女所送的被褥尺寸会稍大一些,其余亲戚所送的被褥则相对较小较薄,更多是作为一种象征性的心意表达。另外,还需在逝者的背部下方垫上七枚铜钱,若家境富裕,则会用银元替代铜钱,这一做法俗称 “垫背钱”,寓意着逝者的子女后代日后生活富足,不会陷入贫困。与此同时,人们还会将逝者生前喜爱的物品一同放入棺中陪葬,可能是烟斗、茶具、麻将等日常物件;若是文人雅士,则陪葬物品往往离不开琴棋书画与文房四宝这类富有雅致气息的东西。
落棺之时,锣鼓与唢呐会一同奏响哀伤的乐曲,逝者本家的所有孝子孝女都会身着丧服、头披麻衣,手中各持一炷香。当亲人的遗体被放入棺木后,众人会围绕着棺柩,一边最后瞻仰亲人的遗容,一边捶胸顿足、放声痛哭,那悲伤的场景令人动容。
在守灵期间,大户人家通常会邀请道士或和尚前来诵经,诵经时长少则三五日,多则七日,当地人称这一活动为 “做道场” 或 “做佛事”,其目的是为逝去的亲人超度亡灵,祈求逝者能顺利往生。
举办道场时,道士会身着正式的道袍,和尚则身披袈裟,他们以吟唱的方式诵读经文,这种诵经形式也被称为 “唱经”,同时还会搭配唢呐、笃板、锣鼓等乐器伴奏,场面显得热闹而庄重。
普通家庭在守灵期间,则会邀请尼姑或民间虔诚的女性佛教信徒,通过拜忏的仪式为亲人超度亡魂。参与拜忏的人数不等,有时四人,有时六人,她们一边诵读经文,一边进行拜祭,整个过程氛围肃穆而庄严。
丧葬仪式与祭奠流程
出殡当天的丧葬礼仪,在整个丧葬活动中最为隆重。在灵堂前方,会摆放两张方形祭桌,桌上摆满了各类祭品,光是猪头、鸡、鸭、鲜鱼、山笋、豆腐等菜肴就有数十碗之多。此外,还有梨、橘子等水果,花生糖、芝麻糖等糖果,花生、瓜子等坚果,以及酥油饼、麻饼等糕点,每种类型的食品各摆放五种,这被称为 “五色果子”。在祭桌的前端,还会放置一把高背椅,椅子上披着一件逝者生前穿过的衣服,椅子下方摆放着一双逝者的鞋子,这样的布置象征着逝者正端坐在此处,接受亲友的祭奠。
丧葬仪式通常由道士主持(在古代,有专门负责丧葬事宜的司仪,到了清末民初之后,这一职责便大多由道士承担)。仪式开始后,首先由孝子进行拜祭。此时,孝子除了身披麻衣、身着丧服外,头上还会戴着用草绳编织而成的 “三梁冠”,脚上穿着草鞋,腰间系着一根草绳。孝子以这样朴素而哀伤的装扮,来表达内心的悲痛与对亲人的孝敬之情,与整个丧葬仪式的氛围相契合。当哀乐响起,孝子整理好衣物与冠帽,行三跪九拜的大礼后,便由道士代为诵读祭文。
孝子拜祭结束后,接下来便是逝者的本家亲属以及所有前来吊唁的亲朋好友依次拜祭。除长辈外,其他人需按照亲属关系的亲疏远近与辈分高低排序,以家庭为单位依次进行,本家亲属先拜祭,外来宾客后拜祭,拜祭时,年长者跪在前方,晚辈跪在后方,逐一完成跪拜行礼的仪式。
出殡仪式与路祭环节
丧葬祭奠仪式结束后,木工便会用钉子将棺盖密封。此刻,灵堂内的孝子孝女们会一边轻轻抚摸棺木,仿佛在缓解亲人被钉棺时的 “痛苦”,一边放声大哭,悲痛之情难以抑制。随后,抬棺人员会将棺柩转移到庭院空地或大门外的两条长凳上,在棺柩两侧各捆绑一根专门用于抬棺的长木杠,在两根长木杠的两端之间系上绳索,再用一根短木栓将绳索中间固定,之后由四人共同抬起棺柩。若是有地位、有财力的人家,棺木采用的是 “柏树方”,那么抬棺人员就需要八人,这样的丧葬排场也更显气派。
部分人家在出殡前,还会制作 “材显”。制作 “材显” 时,先以细竹杆搭建框架,再用篾条在框架上扎出仙鹤的造型,最后在仙鹤造型外糊上白纸,一只展翅欲飞的仙鹤便栩栩如生地呈现出来。出殡时,会将这只纸鹤放置在棺柩上方,寓意着亲人如同仙鹤一般飞升成仙,即 “驾鹤归仙”。而对于有功名、有地位的人家,他们所制作的 “材显” 会有五只仙鹤,制作工艺也更为精细讲究,这种 “材显” 被称为 “五鹤朝天”,以此彰显家族的荣耀与地位。
在唢呐吹奏的悲戚乐曲与鞭炮的轰鸣声中,抬棺人员抬起棺柩缓缓前行,送葬的队伍紧紧跟随其后。出殡队伍的行进顺序有着固定安排,乐队走在最前方,吹奏着哀乐为队伍引路。
在出殡过程中,还有一项重要的仪式名为 “路祭”。当棺柩被抬至村口时,人们会在道路旁摆放祭桌,桌上陈列好祭品,再次对逝者的亡灵进行祭奠。
墓穴修建与棺柩入葬
墓穴作为逝者的 “居所”,丧家对其修建极为重视。在选定墓地后,修建墓穴的当天清晨,丧家会准备好一份祭礼,摆放在墓地现场,随后点燃香烛,焚烧纸钱,举行 “开坑祭” 仪式。这一仪式的主要目的,是祈求掌管这片山地的山神(当地也称之为 “土地菩萨”)谅解 —— 因修建墓穴需要在此挖土,可能会有所冒犯,希望能得到山神的宽恕,同时祈求山神多多关照与庇佑逝者。祭祀仪式结束后,丧家会用锄头在墓地上挖掘几下,以此表明正式开始动土修建墓穴。
墓穴的修建工作通常在出殡前一天启动,参与修建的人员多为村里的邻居与丧家的朋友,他们都是义务前来帮忙。墓穴的墙体多采用砖头混合蛎灰砌筑而成,尺寸有着固定标准,墓穴顶部呈拱形。修建墓穴的过程十分辛苦,所需的建筑材料都需要人工挑运到山上,山间小路蜿蜒曲折、高低不平,挑运材料的人员往往疲惫不堪。因此,丧家对前来帮忙的人十分客气,不敢有丝毫怠慢,不仅会将中餐与点心送到山上,还会准备丰盛的酒菜招待大家。
将棺柩放入墓穴的过程被称为 “进坑”。在棺柩入穴之前,需要在墓穴内焚烧芝麻秆,这一环节被叫做 “暖坑”。人们认为,墓穴内部阴冷潮湿,通过焚烧芝麻秆取暖后,老人在墓穴中 “居住” 会更加舒适。选择用芝麻秆作为燃料,还蕴含着两层吉祥寓意:一是希望逝者的子孙后代能像芝麻籽一样繁多,家族人丁兴旺;二是期盼后代的生活能像芝麻开花一样,节节高升,越过越好。
在过去,当地还存在一种 “停棺” 的习俗。即棺柩暂时不进行土葬,而是先在野外寻找一处偏僻的地方存放起来,在棺柩上方盖上稻草,这种存放棺柩的地方俗称 “丧厂”。有些人家则会用砖瓦搭建一座小屋,将棺柩放置在屋内,这种小屋被称为 “坟屋”。据说,形成这一习俗主要有两方面原因:一方面,可能是因为当年的风水或节气不利于下葬,或是不宜动土,因此将棺柩暂时存放,等待合适的时机再进行安葬;另一方面,人们认为逝者刚离世时 “遗体尚热”,此时下葬不吉利,将棺柩存放数年之后再进行土葬,更有利于子孙后代吉祥如意、运势兴旺。这种 “丧厂” 与 “坟屋”,在二十世纪五六十年代仍能在当地见到。
丧宴设宴、宾客送别与 “还山” 仪式
丧葬相关的各项仪式通常在上午全部完成,因此,丧家会在中午设宴款待前来吊唁的宾客,当地人称这场宴席为 “撒羹饭”。在过去,丧宴的规格相对简单朴素,一些在喜庆宴席上不会出现的菜肴,在丧宴中都可以见到,例如猪头肉、溪鱼、豆腐、豆芽、海带等。不过,随着人们生活水平的不断提高,如今的丧宴规格已与过去大不相同,其菜品质量与丰盛程度,与喜庆宴席相比已没有太大差别。
那些参与送葬后返回的宾客,在入席就餐前,必须用少量 “净水” 洒在身上。这种 “净水” 是经过道士念诵净水咒后的清水,当地人认为,用 “净水” 洒身能够消除送葬过程中沾染的阴气与晦气,从而达到驱邪避祸的效果。从实际角度来看,经过一上午的丧葬仪式,人们的精神长时间处于悲伤、紧绷的状态,显得有些恍惚,此时用清凉的 “净水” 洒在身上,能够让人瞬间清醒,更快地从丧葬的悲伤氛围中回归到正常的生活状态。
丧宴的礼仪要求并不严格,宾客可以随意选择座位,用餐过程也比较轻松随意。如果逝者是高龄老人,这样的丧事也被称为 “喜丧”。在这类丧宴中,有些女性宾客会特意将自己那份肉食节省下来,带回家给孩子食用。她们认为,孩子吃了这种 “羹饭肉”,身体会变得强壮健康,不容易生病受灾。
在出殡当天的下午,孝子还需要前往亲人的墓穴,为逝者送去面汤、脚汤和茶水,这一环节被称为 “还山”,是孝子对亲人尽孝的又一重要体现。此时,孝子依然身披麻衣、身着丧服,除了携带烧开的茶汤外,还会带上一个用干稻草捆扎而成的稻草把,在前往墓穴的途中,会让稻草把缓慢燃烧,因此,这个稻草把也被称为 “火种把”。
“做七” 仪式、百日祭与周年祭
从逝者停止呼吸的那一天开始计算,每过七天便是一个祭祀日,总共会有七个这样的祭祀日,前后持续四十九天。在每个祭祀日,丧家都会举行祭祀活动,当地俗称这一活动为 “做七”。按照当地的习俗,“三七”(即逝者离世后的第二十一天)的祭祀活动通常由媳妇的娘家人负责操办,而 “五七”(即逝者离世后的第三十五天)的祭祀活动则由已出嫁的女儿来主持。
在亲人离世满一百天以及满一周年的时候,丧家同样会举行祭祀仪式,分别称为 “做百日” 和 “做周年”。当亲人离世满三周年时,丧家会举行最后一次祭祀活动,这次祭祀被称为 “满祭”。
实际上,这些祭祀活动,是丧家在特定的时间节点,对已故亲人表达深切哀悼之情的一种方式。而对于三周年的 “满祭”,丧家除了哀悼之情外,还会带有一种微妙的期待心理。按照儒家的礼制规定,在亲人离世后的三年守孝期间,家中不能燃放鞭炮,不能进行娱乐活动,不能修建房屋,更不能举办祝寿、婚嫁等喜庆事宜,这三年的时光对孝子而言确实十分漫长难熬。一旦三年守孝期满,所有与逝者相关的礼仪习俗都已完成,这场丧事也正式宣告结束,孝子及其家人便能恢复正常的生活。对于孝子来说,这无疑是一件值得欣慰的事情。因此,在举办 “满祭” 时,仪式往往会更为隆重,并且在哀伤的氛围中,还会略带一丝喜庆的色彩。